2007年3月8日星期四

不爱父亲

那一年芳龙在报上发表这篇散文的时候,也就初中毕业不久。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芳龙玩到一起的,但是,小学一年级那次不幸发生的时候,我们就在一起。应该是周末,天空在酝酿一场雷雨,空气潮湿而粘腻,我带着满脸满身的血哭喊着狂奔回家的时候,天空覆盖着掺水的墨色,浮云丝丝缕缕的,已经看不见太阳。
事情就发生在附近砖厂的煤堆附近,那个时候,我们这帮小孩没除了火烧马蜂窝、斗鸡(现在学名叫“脚斗士”),或者玩女生们的打沙包之外,就是看谁能爬到树杈上去,男生们显示自己勇气的游戏还有看谁敢在松软的土坡上脑袋朝下高速滑行下去,弄得灰头土脸被家长追打在所不惜。
那天,不知怎么就转到砖厂去了。砖厂有巨大的煤堆,煤堆里偶尔会有炮采过程中遗留下的细细的电线(我们叫他电绳或者炮电绳),黄色和红色的。已经忘记捡拾这个东西是作为哪项炫资,我们几个捡拾起这些玩意。
芳龙捡到一条长长的红色电绳,正试图把连在电绳一端的一个小东西拽下来,我跟另外一个伙伴凑过去看,就在这个时候一声巨响,震得我脑袋嗡嗡作响,现在还能清晰记得那一瞬间我看到的惨状:芳龙攥着的那只手血肉模糊,隐约还有森森的白骨。那个连在电绳上的小东西,是一枚残余的雷管。
之后的事情,我只记得我哭嚎着狂奔而去,不知道芳龙怎么样。快到家门口的时候,看到已经得到消息但还不知详情的芳龙的爷爷奶奶匆忙跑过,嘴里还朝我说着什么。
哭喊引出了妈妈,妈妈赶紧脱下我沾满血的衣服,清洗我脸上的血,事实上,家里人根本来不及训斥我或者问问到底怎么回事。洗干净之后,发现只是我的脸上擦出几处麦粒大小的破皮,家里人不放心,带我去了医院,结果抹了些红汞就回来了。
那一夜雷声滚滚,狂风携带者暴雨把天地彻底清洗了一番。记得妈妈守护着让我睡觉,恍惚之中,我想问问芳龙到底怎么样了,又不敢问。第二天早上的时候,雨过天晴,太阳明晃晃的,我不用去学校,族里的奶奶来看我,我已经什么事情没有,活蹦乱跳的了。
这件事让芳龙失去了左手,双眼也失去了部分视力。听大人说,芳龙在医院醒来之后,就想着要我去看他,后来,芳龙回到家,也让人叫我去玩,但是,开始的时候,我却不敢。事发当天我狂奔回家的时候与芳龙爷爷奶奶的相遇,让我感觉仓皇之中我没听清的话,是在责怪我。
事实上,这不是还是个小孩的芳龙遭遇的第一次不幸。在我们还不记事的时候,芳龙的妈妈就服毒自杀了,原因我们不清楚,但是,现在推测,估计还是那个贫瘠的年代里,线头针脑的事情引发的家庭纠纷积聚的后果,芳龙的父亲大约脱不了干系。
事后第一次见到芳龙,我还是胆怯的要命。他已经虚弱的似乎小了一圈,七八岁的孩子竟然轻易的被人抱在怀里,我不知所措,只能拿着芳龙崭新的玩具枪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给他表演,渐渐的,心里那些恐惧就没了。
之后的日子,似乎又恢复到以前的样子,芳龙由奶奶照顾,父亲则忙着工作赚钱。我们一起上学、一起写作业。小学毕业的时候,我们跟建国在校门口合影,照片中我们都穿这天蓝色的运动服,胸口上有北京亚运会标志的那种,我站在中间,用右手揽着芳龙的肩膀,芳龙的左臂被遮在我的身后……
初二、初三,我跟芳龙在一个班。身体的缺陷虽然没能改变他的性格,但是,却影响他的学习,尤其是视力的问题。初中毕业之后,芳龙便决定不再上学了。
高中我住校,我们一般只能在周末见面了。芳龙开始在家里操作机器,把堆满院子的木头锯成板材,然后按方收钱。闲下来了,就看书写字,在电台发过几首小诗,后来就有了那篇《不爱父亲》。芳龙的家人和邻居都知道这事,几乎都指责、规劝小小年纪的芳龙不该、以后不要干这样的事情。虽然我没看过那篇文章,但是,我知道芳龙懵懵懂懂成长之中对于父亲的感情,那一年芳龙的爸爸经人撮合,续了弦,我就参与过整治芳龙这位后妈的行动,那是他还不能父亲直接对抗的时候想出的办法:那位后妈在屋子里的时候,我们就点燃包着辣椒的棉花悄悄放到桌子底下,然后关上门……后来,那个女人离开了。
时间匆匆流逝,我们都已经长大成人。这些年,芳龙也一直在尝试和寻找自己生活的方向,锯木头的活儿停下来之后,花了大约三四年的时间,自学中文大专的课程,并拿到了西北大学的大专学历,之后又转向中医,只是不知道现在拿到学历没有,这中间,曾经到一家福利工厂上过班,他的书法作品还给厂里争得过一份荣誉,前两年,芳龙开始练字之后,左邻右舍的春联几乎都是出自他之手;后来设想过开个浴池,但是没得到父亲的支持和投入,就去跑保险,骑着摩托车在大街小巷穿梭。前年,他开办了便民药店,生意不错,听说去年冬天,还在药店旁边,弄了一个棋牌室。只是搞这些事情的时候,大约已经用不着与开始年迈的父亲商量了。
现在已经不同于十几岁的时候,也开始品出生活的滋味了,父亲毕竟是父亲。记得最近一次有人为芳龙的父亲操办撮合个老伴的时候,芳龙也参与张罗了。